在上海,一个叫大勇的骑手决定放弃日入千元的工作
深夜,骑手大勇又一次出发了,这次他往电瓶车踏板上放了一箱银露八宝粥。
上海疫情最艰难时期,外卖骑手们成了保证市民物资供给的关键力量。他们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与讨论——无论是警方发布的“黑骑手”通报,还是“一个月赚一套房”的流言蜚语……这一切,都与那张通行证有关。
当无数人维持生计的日常工作停滞时,通行证给了“跑腿”更多的溢价,也给了未被封在小区里的骑手们一个赚钱的机会。
与此同时,也有人选择用通行证去无偿帮助更多的人。
图说:大勇为街上的人送去食物。图源 受访者(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大勇是宝山大华地区某商圈的骑手队长,今年31岁,这是他做骑手的第3年,也是在上海打拼的第15年。
以下是他向东方网·纵相新闻讲述的个人经历。
3天赚2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做骑手前,我是干电器维修的,上海每一家肯德基我几乎都去过。
2019年创业失败,我欠了40万元的债。平静的生活就这样没了,和老婆也离婚了。为了还钱,我选择做来钱更快的外卖骑手。
这些年我很拼,对上海比老家贵阳更熟悉,许多路怎么走早就烂熟于心了,电瓶车也骑坏好几辆,每天工作12个小时更是家常便饭。
骑手送单王我都拿过很多次,不过我从来没有出过一次交通事故,因为我的车速不快。我对自己要求安全是第一位的,其次才是单量。否则一旦出事情,后果不堪设想,老家还有2个孩子要照顾呢。
图说:大勇的骑手通行证
饿了就吃自己带的白面馒头,渴了就喝保温杯里灌得家里烧开的自来水。所以我的花销很低,房子也是住朋友的,几乎不花钱。每个月一次和老乡下馆子吃吃炒菜,喝点小酒就是最大的花费了。
4月上旬,我从住的小区出来开始接单送货,跑腿费比之前高了很多,几乎没有低于50元的,有的顾客还会给小费,但是平台上接单的骑手还是不多,那3天我挣了2万元。
这次疫情我算幸运的,自己没感染,还能出来跑单挣钱。和那些封在家里的兄弟们相比,他们不能出来挣钱,还得吃喝。
我们本来大家都在一个群里,疫情发生后,我们还在外面跑的又建了一个群。你可以发现完全是两种状态,一个群里大家默不作声,另一个群里大家热火朝天交流哪里能买到物资,有的高价单忙不过来还会“扔”给群里的兄弟们。
我作为队长,看着那些封在家里的兄弟心里不是滋味,看到那些上海老百姓花高价买物资,心里也不是滋味,虽然我没偷没抢,小费也是顾客主动给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人联系我送一份物资给一位独居老人,还说送完会给我100元辛苦费。物资是一份蔬菜包,之后我才知道这是公益组织免费送给独居老人的。
图说:大勇为志愿者团队义务跑腿送物资
下单的那个人是一个公益组织的志愿者,他们那儿有许多需要帮助的人的电话、地址和需求,他们联系上物资后,再找有通行证的人把物资送过去。
知道情况后,我就没收那100元,连带着也加入了他们。希望借助通行证,我可以帮上更多的人。
人情冷暖自知,我也没有那么高尚
很多兄弟知道我不接单后很不理解,毕竟现在一个月挣的钱是之前好几倍。
我也知道的确有些骑手私下建群接私单,不通过平台接单,疫情严峻的时候顾客打赏上千元都是正常的,一天下来挣个上万也不是问题。
只能说各行各业里,什么样的人都有。
那个时候,就连我们走街串巷的骑手都找不到还开着的商店,发现一个可以买东西的店就像发现了宝贝一样。但也不会到处说,怕知道的人太多,第二天店就关了。
物资太紧俏了,更不用说什么药品、奶粉、成人尿片还有一些特殊用品,打赏费再高也买不到。
到3月份为止,我欠的40万也还的差不多了,我也不想再为了这些跑腿费四处找开门的商店,一边赚钱一边心里觉得不对劲。
有时晚上睡不着觉刷手机,刷微博,一刷更睡不着了。看到那些求物资、求医、求遮风避雨住宿的人,我的心也揪着,也在叹气。
图说:大勇为街上的人送去物资
我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高尚,毕竟我自己赚到2万元以后觉得这段时间的开销应该不是问题了,才给志愿者团队帮忙的。
我和几个骑手在他们的群里,他们也像派单一样会派活,上面有取货地址、送货地址、物品名、收货人信息等,我们看到以后就像接单一样,自己会主动在群里说“这单我去”之类的。
虽然我和那些志愿者素不相识,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但是感觉很亲切,因为我们的心都往一处想。他们为了找物资,花费的精力更多,都在群里开玩笑说自己是“客服热线五星接线员”。
我记得送过一单血糖仪、扎针和试纸。当时志愿者们联系了很多地方才最终找到了一家可以提供这些物品的药店,派我赶快去取货。
路上我猜想可能是哪个老人需要,但没想到这是给孩子用的。东西到了以后我放在小区门口的架子上给收货人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她对我再三道谢。
还有很多背后的故事我也不清楚,毕竟我只是当中送货的一个环节,前前后后有很多人都在为帮助别人尽自己的一份力。
街上跑一段时间下来,我也知道哪些地方住着一些流浪人员了。尤其是在晚上,频繁经过一些路段,总能看见他们,我就想自己是否也可以做点什么。我很幸运,这段时间有朋友给我提供住宿,不用去睡桥洞。
和他们沟通了解情况后,我首先是劝他们去救助站,但是有的救助站住满了人,另外有的人自己不愿意去救助站,我也没办法。隔三岔五我会给他们送点面包、自热饭。
有一个小伙在网上看到方舱招聘信息后4月初来的上海,但是这工作要先交钱,他觉得可能是骗子,也就没地方去了,只能到处流浪。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他说想找一份工作。
我问他为什么不问家里人要钱买一张回家的火车票,他告诉我他家里的情况,没法再向家里开口,之后就算出了上海,还要自费隔离又是一笔钱。
我的几个朋友从虹桥火车站出发到杭州以后,要自己掏7200元酒店隔离费。他们拿不出这笔钱,又被送回到了杭州站。
在上海十多年,我认识好多招聘厂工、临时工的小猎头,就组建了一个街友互助微信群,看到招聘信息就发到群里。前几天,群里的一位阿姨找到了一份保洁的工作。
图说:群友分享的骑手招聘信息
各种各样的事情我经历得太多了,很多是你们媒体看不到的地方。
等疫情结束后,我准备回老家照顾孩子。离开上海并不是因为失望,如果在老家,这40万不知道多久才能还完。只是无债一身轻了,我总算可以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原来的电器维修资格证过期了,我打算重新再考一个,回老家重操就业。
赚得肯定没在上海多,但是也不至于没工作,毕竟技术在手,不怕没饭吃。
(东方网·纵相新闻 陈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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